“一位家长带着孩子走到公共卫生学院的咨询摊位前问,这个专业毕业出来干什么?我们介绍,主要做SARS这种重大传染病以及慢性病的防控工作。对方回了一句:SARS都过去10多年了,不会再有了。”
作为参与学院招生的辅导员,他对这种尴尬场景并不陌生,却没料到一场严重程度远超SARS的疫情会在全球范围内蔓延。
新冠疫情暴发后,关于中国公卫体系和人才不足的讨论猛增,教育界不断传来消息:2月底,教育部宣布扩招公共卫生专业研究生,专升本向预防医学等专业倾斜;清华大学、南方科技大学、北京中医药大学等高校纷纷设立相关学院……
然而,很多业内人士看来,关于公卫专业即将“逆袭”的种种说法为时尚早,国内公共卫生事业面临的最大困境并不在于培养的人才不够,而在于留不住人才。
“如果单纯扩大招生,却忽视了他们未来的职业发展,那么他们毕业后还是有很多人选择转行,关键要提高相应岗位的吸引力和成就感。”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何纳认为,只有把“出口”的问题解决,“入口”的问题才会化解。
误解缠身的医科“冷门”
每年学院新生入学典礼上,何纳发言,第一件事就是说明“公共卫生到底是做什么的”。
“过去,我们专业给大家的感觉就是扫厕所、搞环卫的,跟医学都没什么关系,事实上不是这个概念。公共卫生专业的目的是将疾病切断于源头,保护和改善公众健康。”他坦言,自己1985年考入上海第一医学院卫生系(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前身)时,对这个专业也是一无所知。
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,本是和临床医学一样,同属医学门类的一级学科,前者着眼预防,后者着眼治疗,原本是相互交融、相辅相成的。但在“重治轻防”观念尚未扭转的环境下,公卫的弱势地位日益凸显。
哪怕专业排名全国前列的复旦公卫也不得不面临窘境。学院党委副书记刘岱淞坦言,一直以来,大部分学生考入复旦公卫前,对什么是公共卫生、什么是预防医学都是不了解的。他说:“至少三分之一的同学进来只是为了上复旦,而不是为了这个专业。”
在复旦大学医学院,学生大二、大三各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。刘岱淞说,几乎每年公卫学院排名前10%的学生都会转向临床,相比之下,转入公卫的少之又少。“大五毕业的时候,你会发现只剩70%甚至60%的人。”
而一些医学类院校没有转专业制度,导致一些高考被调剂至公卫学院的学生宁可放弃就读。
本硕博均就读于安徽医科大学公卫学院的楚文娜,本科所在班级应招30人,实际报到29人,没来的那个同学就选择了复读。这29个学生中,绝大多数都是调剂而来,楚文娜是极个别主动填报预防医学(妇幼卫生方向)的。
“当时想着小孩比较可爱就填了,后来发现其实跟我想的并不太一样。”她坦言,公卫也非自己第一志愿,和大多数同学一样,首选为临床或口腔。
楚文娜经常遇到这样的请求:放假回家,亲友得知自己在医学院念书,便说起哪里不舒服,能不能帮忙看一下。“我说我不会看病。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你是学医的,怎么不会看病呢?”她无奈,身边大多数人还是认为医生就是帮人看病开刀,根本没有意识到还有预防医学、公共卫生专业的存在。
秦涛是深圳一家社区健康服务中心的公卫医师,负责给社区的高血压、糖尿病等患者定期体检,以及做病人的档案资料和数据整理。他觉得,公卫专业“低人一等”的另一个原因,与执业医师处方权有关。
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》和《处方管理办法》,临床、中医、口腔和公共卫生四类执业医师中,只有公卫医师不具备处方权。并且2009年左右,预防医学专业本科生无法跨考临床医学研究生,从而获得临床执业医师资格。
关于公卫医师的处方权问题争议已久。有人认为,公共卫生的本质是面向群体,研究疾病的影响因素和分布情况,从而开展预防和控制,而临床医疗面向个体,研究具体如何治疗。但也有人认为,群体也是由众多个体组成的,治疗和预防无法完全脱节,特别是在慢性病的预防控制中,需要公卫医师具备对个体进行健康干预、提供处方的资格。
“比如我给病人做慢性病管理,每次体检完,如果发现问题,肯定是顺便开个药效率更高,但现在不行。虽说这是个很小的细节,但对我们来说,相当于专业技能无法被认可。作为一个没有处方权的医生,还总是叮嘱病人服药、注意各种事项,难免缺乏底气。”秦涛解释。